接触这份工作差不多两天,伍哲已经熟悉了这份工作的大概流程,差不多一个星期,张扬就放他独立去巡逻。就像第一次应聘时,那个李经理说的话,这份工作以后找个学生当兼职都能干。
唯一让伍哲不太习惯的,也许就是安全环,以及自己工作时必须戴的眼镜。刚开始的时候,伍哲学着张扬把安全环套在脚踝上,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当生活区的人看到自己这张新面孔,往往会下意识看自己的手腕,然后略带戒备的看着自己——这种眼神比安全环的电击威胁更让人难受。
眼镜就是张扬说过的,电脑监控镜头,公共安全员只要是在公共区域,眼镜是必须的,只要眼镜离开眼眶范围,通讯器上,他的蓝点就会变成绿点——也就是说,不带眼镜,他的公共安全员身份是不受承认的。
伍哲不知道安全软件都从自己的眼镜上看些什么,判断些什么,工作半个月来,他也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提示,这让伍哲有一点小小的挫败感。正如他之前说过的,他本以为这是一份孤独而独立的工作,就像守陵人,陵墓既是他的工作范围,又是他的人生范围。但是现在,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软件监控,就像跟在他背后的一个幽灵,一刻不停的跟着他,看着他,甚至可以控制他。
张扬最近老是泡在游戏吧,跟一群没工作的人玩游戏。伍哲去看过几次,游戏虽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完全虚拟现实的,但制作水准还是非常有观赏性,游戏画质跟电影画面几乎已经不存在区别了,游戏中的人物看起来就是真人。
伍哲大学时很喜欢玩游戏,记得大三那年一次聚会上,室友们都说其实是来玩了四年游戏而不是上大学。大家都这么玩,伍哲也没认为有什么不对……直到自己被查出肺癌。伍哲现在仍然清楚的记得,医生在办公室里,小心而谨慎的对自己说出这个消息时,当时自己的反应——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那天回到宿舍,看着其他人都在电脑面前,招呼着他加入,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这种生活状态的荒唐。
所以当张扬邀请伍哲也加入他们的游戏团队时,伍哲没有任何犹豫的拒绝了。
如果说绝症被治愈,是上帝给自己的一次新生机会,那之前那次生命,伍哲几乎已经浪费掉了,他不想浪费第二次——他也不认为上帝会有那么慷慨,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伍哲虽然身无分文,但是因为有了一份工作,他可以很轻易从银行申请到信用卡。伍哲花了一笔钱,专门去租车公司租了一辆自己的私家车——对,是租,不是买。这个年代,什么东西都是租,房子,车子,衣服——因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在这个时代停留一辈子。
租比买更好的一点是,买来的东西,如果你冬眠之后不处理,政府当垃圾处理的时候,还会收你一笔垃圾处理费,租来的就不用烦,等冬眠之后,一切交给公司就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年代租东西的价格,有时候会比买要更贵一点。
因为车是全自动的,平时没事的时候,伍哲就坐着这辆车,满世界晃悠。对于伍哲来说,这几乎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每一次出门对伍哲来说,都是一次新鲜的旅行。
一百多年间,也许是因为方便冬眠,也许是因为开拓生存空间,人类把整个文明几乎都搬进了地下。像诺亚公司那样,地下二十多层的人工建筑,到处都是。只要是大一点的冬眠公司,彼此之间都是相互独立的,几乎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独特的冬眠文化。
比如诺亚,因为企业文化,或者说,打的宣传方针就是永恒,那一切都是为了冬眠的安全性以及稳定性,无论是安全环,还是每个区分别设立的冬眠区,以及单独的生活区,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这种独立性的设计,可以保证在个别冬眠区出现意外时,不会影响到其他。
而有些冬眠公司不一样,可以说,相当多的一部分,追求的是趣味性。今年是2149年,在很多冬眠区的门口,伍哲已经看到来往穿梭的工作人员,许多道路也正在进行扩建,因为2150年就快到了,作为一个世纪的中点,算得上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符合许多冬眠者的“苏醒条件”,到时候全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都会有大批冬眠者苏醒,庆祝他们成功度过半个世纪。
这将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盛会,届时会超过20亿人恢复苏醒状态,庆祝这一伟大的历史瞬间。按照网上2100年那次大苏醒的资料来看,所有的街道将充斥人群,安静的空气飘满音乐,沉寂的网络再次恢复活力。
即使是现在,在许多地方,伍哲已经看到了这种迹象,在地面上的工业区,一些工厂的生产线已经开始了生产,在7区的仓库区里,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商品进驻,尽管7区到时候预计苏醒的人也不过一两万人,但很多现有住户还是对半年后的这个时刻表现出了期待。
不过这些并不是伍哲真正关心的,也许这样的盛会对于冬眠时代来说非常难得,但是对于来自21世纪初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稀罕。不就是人多么,伍哲以前在大学,进食堂的时候,乌泱乌泱的全都是人。
相比较而已,伍哲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社会氛围,安静,写意,独立,就像过去他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北欧福利国家的生活——不过听说,现在那些国家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人了,因为冬眠的人口聚集效应——在冬眠苏醒比率一定的情况下,人多的冬眠区更容易产生足够的苏醒人口,维持一个基本社会状态的运转。就像诺亚7区,苏醒者有一千多个,差不多能维持一个镇子的社会状态,但如果更少,类似那些只有几千人,甚至几百人的小冬眠区,那往往只有几个活人,那样的冬眠区往往是维持不下去的,不是说技术上不能维持,而是活人忍受不了孤独,而在人多的地方,比如加拿大那个2亿人规模的超级冬眠区,很多人会被繁华吸引,反而更愿意在当下多做停留。
伍哲是4月中苏醒的,5月份找的工作,7月的时候,地面世界已经进入了盛夏,伍哲的生活也基本稳定了下来。他在市中心的大学申请了旁听资格,选修了智能化算法以及冬眠经济学,打算把自己曾经丢下的专业捡起来,更深入的了解一下这个时代。
倒不是打算换工作,伍哲觉得自己这份工作挺好,他只是靠学习充实自己。除此之外,他还给自己制定了锻炼计划,一来,是为了应付明年的考核,其中体质也是公共安全员重要的素质,二来,也是为了自己,健康是人生最大的财富,这个道理他深有感触。
如果不出意外,伍哲认为自己就会这样度过一辈子,工作,学习,享受生活,享受生命。也许对冬眠时代的人来说,他这样做是在浪费生命,因为很多人都坚决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人是可以长生不老的——而医学的进步,似乎也正一点一点的靠近这个目标。事实上,冬眠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这个目标。
但伍哲对于长生没有任何期盼,因为他曾经距离生命的终点那么近,生命在他看来,就是脆弱的一张纸,随便什么东西戳一下,就破碎掉了的东西。为了永生而进行的冬眠,需要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在漫长的过程中,保存这么脆弱的东西,在伍哲看来无疑是在冒险。
他赌过一次,虽然赢了,但也失去了很多。如果有的选择,他也许更喜欢那个有亲人的,更熟悉的一个多世纪前。
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是非常罕见,也非常消极的。这是一个人类自信心空前强大的时代,核聚变技术让整个文明不再有物质、能源匮乏的担忧,冬眠技术更是给了所有人接触未来的希望。贫穷、战争、犯罪……几乎所有人类文明的负面因素,都在迅速的瓦解,成为博物馆里瞻仰的资料。就像现在网上最流行的那段笑话,现在人类文明的一只脚几乎已经踏入了天堂,等剩下的那一只再迈进去,看看清楚,如果这里没有上帝,那我们就是了。
但是做到了上帝,就是文明的尽头了吗?很多年以后,人类才会明白,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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