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开完会之后,陈队长他们几乎全部都出去了,案子目前虽然还在对社会保密,但是估计很多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张扬在网上跟伍哲留言说,诺亚进驻了好几个警察,现在所有人冬眠、苏醒的记录,都要警察签了字才准许执行。
伍哲很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又怕自己忍不住泄密,还是没有回答。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伍哲都跟田盛一起,继续挖掘那一大堆的操作记录。
技术性的工作伍哲不懂,也帮不上田盛的忙,但他对拟人程序的了解比田盛多一点,他只能靠这多一点的了解和体会,为田盛的工作提供一个方向。
也许是因为伍哲来自过去,他对于拟人程序的理解多了一点“古代人”的浪漫情愫,他总是按照过去电影里说的,把拟人程序想象成一个真正的人,而田盛他们这些当代人也许对智能技术更了解一些,还是更倾向于把这类程序看成“模拟智能”技术。
在田盛看来,所谓的模拟程序,无非是程序本身的数据量比较大,公司在“驯化”这些程序的时候,对所有的情况都做过更详尽的了解,所以这些程序才能有近乎完美的表现。尤其是在冬眠区、制造业领域,程序需要关注的信息并不大,它们不需要跟人对话,完成的工作也几乎都是重复性质的,最具备智能的一点,无非也就是安全识别——也即是安全环的功能,但对人面部表情判断的技术,其实一个世纪前就已经很成熟,现在普及化应用,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冬眠这个技术性因素,在这个时代让人更接纳技术了而已,其本身的技术含量并不算高深。
至于老侯弄到的口供……田盛其实更倾向于,是这些程序对人类行为的模拟——也许那些程序本身,根本就不明白说的那些话的意思,所有的信息,都是他们根据预设的场景来执行而已。
也许一个月之前的伍哲,跟田盛的想法也差不多,但那份口供彻底震撼了伍哲,现在的他,已经基本相信卢婧文所说的,这些程序和人一样,具备真正的思维能力,到目前为止,他所有的判断也是基准这一点。
而他们手头上的这些操作记录数据,就是这些程序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实质性的行动。记录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其实很符合田盛的判断——都是机械化、单一、重复的工作,尽管许多工作在伍哲眼里,是具备了一点智能,但是这种智能表现显然还处于动物能达到的阶段。
从这些操作记录里,也可以看出这些程序工作的一些起码规律——它们必须记住镜头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不光是每一个人的面孔,还有他们的生活习惯。如果一个人喜欢玩游戏,那么他家门口的广告窗口就必须是游戏内容,如果一个人喜欢独处,那在这个人在家时,门外的显示屏就会出现“请保持安静”的提示,如果一个人连续24小时没出门,程序就得提醒他出门,超过48小时,程序需要通知公共安全员,去这户人家看一看,别是出了意外。
这些都是基本的工作,还有一些高级一点的,程序必须懂得一些医学常识,如果有人在程序可见范围内出现急症,程序必须马上判断他是什么疾病,通知医生的同时,也需要立刻联络距离最近的人——在一些要求严格的冬眠区,为了救人,程序甚至要通过安全环的电击,把睡梦中的人叫醒,去为病人做紧急的心肺复苏或者人工呼吸。如果出现火灾、犯罪或者其他非正常情况,程序都必须判断,并做出正确反馈。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一种功能,是在一些操作记录中竟然发现,在个别冬眠区,竟然让程序负责儿童的教育——没错,就是当老师。程序不仅要为每一个孩子制定教育计划,督促他们学习,为他们出考试题,批改作业。在孩子出现打架、争执的时候,还要想尽办法来劝解。不满12周岁的儿童是没有安全环的,而屡次通知家长显然也没有效率,为此,程序竟然创新的学会了利用儿童相互之间的关系来控制,比如选出一个学习最好的班长,给那些聪明的学生一些奖励——在那些冬眠区里,程序可以花家长给的教育费,来给孩子定制礼物,或者组织孩子们自己来进行活动。
从操作记录的时间上来看,那两个冬眠区的“老师”每个都使用满5年,之后才被烛火公司回收。而新的程序又接着履行这样的工作——这个过程累计起来,已经超过20年了。20年!那也就是说,那个冬眠区里,差不多整整两代人的教育,都是由程序来完成的!
“真是想不到,”伍哲看着眼前的这些记录,目前他们了解到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网上稍微搜一下不难发现,在国外还有人发起过,选举程序当州长的,“难道那些小孩就没有发现,或者反对过吗?”
“不,这不可能!”再三和那几个冬眠区,以及烛火公司的技术部门,确定眼前这份纪录不存在改动的可能后,田盛似乎变得激动起来,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王军,你有没有常老师的电话?”
“哪个常老师?”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纳闷。
“我们小学的校长,姓常,你还记得吗?我们那时候叫他常大脸。”
“都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有……应该是冬眠去了吧,这谁知道。”
“他真名叫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常有成,对,应该就是这个名字……你等等,是有没有的有,成功的成,要不然就是旅程的程……”
“到底是什么!”田盛的情绪几乎有点不受控了,他手飞快的在电脑上操作,两个名字都找过了,没有符合的对象。
“这我哪记得……我帮你问问。”
过了几分钟,对方打过来电话:“真是成功的成,好几个同学都说了,他们有的人电脑里,还留着那时候他给批改的作业呢!”
“让他们把作业发给我。”田盛说话的时候,伍哲看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
文件很快传来了,田盛立刻传到了电脑上,伍哲在旁边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副在电脑上的绘画作业,里面画的是白色的花,绿色的草,还有房子和远处的几个人,笔触一看就知道是小学生的涂鸦,房子上的那个黄太阳还画了一圈的金光。
在这张画的下面,有老师用红笔给的评分,以及签名,这份作业得了80分,签名就是常有成。点击签名,还有一个链接的网站,田盛根据自己的记忆点了进去,发现里面都是根据时间排列的照片和录像。
所有的照片和录像中,都是每一届这位常老师带过的孩子,还有他们生活中有趣的片段,很多东西细节田盛至今还记得,他那个时候把鼻涕抹在前面女生的背上……被班长组织起来,狠狠的公开批评了一顿。这个片段很快他就在网站上找到了,网站的制作者很用心,给每一个孩子都单独建立了数据库,田盛只要搜自己的名字,确认身份证,就很容易下载下来。
田盛记得自己大学时候还去这个网站下过两次,但是参加工作后就再也没去过。如果不是今天因为工作的原因查到这里,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在自己的记忆中,一直印象最深刻的一位老师,竟然是一段程序。
但事实是肯定的,在公安局的数据库中,所有叫常有成的人,没有人曾经在田盛的学校任教。在这个时代,许多冬眠区的教育,其实和治安一样,都是私有化的,政府只负责核查,只要查不出什么问题,符合法律规定,基本上都是默认大家按自己的想法来搞。
田盛联系了他们冬眠区的管委会,警察的权限让他很快就确认,当年的,甚至一直到现在的教育工作,都是用请程序来代理,家长监督的方式来进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区的冬眠管理费是整个行业里,最低的那一类。
最终,田盛去联系了烛火公司的技术部门,从所有出售过的程序名单中,找到那个时候,曾经在自己的冬眠区“工作”的程序,在列表上,那个程序不过是一段陌生的编号,以及一小段简述:kl3741,运行时间,21202125,已注销。
“已注销是什么意思?”
“停止使用,”对方回答,“但究竟是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公司机密。”
田盛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下子软在椅子上,在他面前,是一张常老师和孩子们的一张毕业照——那个时候还没有虚拟游戏,这种毕业照往往都是网络授课的老师自己合成的。照片中,那个常老师看起来跟真人没有任何区别,脸确实有点大,笑的时候很自然。
但它是假的,那个笑容的背后,那几十个孩子的真实笑容背后,那些最值得回忆的童年时光,也许不过是一段程序的运行结果。
田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这张照片进行了图像搜索,电脑给出的结论让田盛绝望——这张脸的主人是一个演员,名不经传,曾经在一些不出名的电影中饰演几个小角色。田盛他们上课时看到的这张脸,其实只是从电影中截取下来的元素,然后被程序用表情模拟软件模拟出来的结果——在田盛小时候,现在流行的,类似侠这样的虚拟游戏还没有出来。
在这位“常老师”为他们上课的过程中,这张脸的主人一直在冬眠,他预定的苏醒时间是一个世纪以后——而到了那个时候,也许谁也不会记得,一个世纪前,有人用他的脸,在一百多年前,当过一段常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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