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鸠占鹊巢的皮草商据点,厚实的兽皮遮蔽了本该从窗子里透出旳明亮灯光,同时也遮蔽了本该从窗外透进来的寒意。
平整的木质餐桌上,几个陶瓷盘子摆在各自的身前,其上还放了一块热腾腾的,弥漫着诱人香气的驯鹿肉排。
“接下来是法式焗土豆和洋葱汤,当然,还有刚烤好的面包。”
昆廷和盖尔各自端着一大盘菜端上了餐桌,前者放好盘子之后,又拿来一瓶土豆酒打开,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倒满了酒液,随后歉意的说道,“食材有限,所以就一起端上来了。”
与此同时,盖尔打开了唱片机,顿时,舒缓的音乐从铜制喇叭里传了出来。
“已经很好了”
康坦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有正宗的法国菜,还有酒和音乐。上帝,我都以为我现在正在巴黎的高级餐厅里了。”
“我没去过什么高级餐厅”
多里安说话的同时,已经撕下一小块面包,蘸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洋葱汤粗鲁的丢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继续说道,“但这肯定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菜了。”
“等下还可以洗一个芬兰桑拿”卫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门,“这可比我们当初用那个浴盆舒服多了。”
“维克多,你可真像个芬兰人。”昆廷眨了眨眼睛,“爱洗澡的芬兰人。”
“这种鬼天气,没有比洗个澡更舒服的了。”
卫燃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端起酒杯说道,“别的不说,那个发明桑拿的芬兰人绝对是个天才。”
“之前我试过”昆廷同样端起酒杯,“我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蒸熟了,不过洗过之后确实非常舒服,就像维克多说的,那个发明桑拿的芬兰人绝对是个天才。”
“他肯定是个会享受的天才”多里安说话间,已经用餐叉戳起挂满浓稠汤汁的鹿肉排狠狠的咬了一口,紧跟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盖尔同样端起了杯子,“接下来我们有很长时间享受这里的一切的”。
“我们可不能只是享受”
昆廷重新给众人的杯子倒满了酒,语气认真的说道,“我们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康坦看着坐在对面的昆廷问道。
“当然是为以后的生活做准备”
昆廷最后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酒,“我曾经询问过那个皮草商人埃罗,关于芬兰人对犹太人的态度。据他所说,不管是芬兰人还是驻扎在这里的德国人,似乎都忽略了犹太人,既没有进行什么像样的抓捕,也没有进行什么限制和区分。
所以只要我们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像个芬兰人,那么等德国人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应该就是安全的。当然,即便最后德国人占领了之类,我们也可以顶着皮草商人埃罗和他的伙伴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看起来像个芬兰人?”多里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有些不太合身的衣服,“我看起来不像芬兰人吗?”
“不只是衣服”昆廷毫无征兆的看向卫燃,“维克多,教我们芬兰语吧!”
“芬兰语?”包括卫燃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昆廷。
“对,芬兰语”
昆廷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们要学习芬兰语,在春天到来之前,能学多少学多少,甚至要习惯芬兰人的生活方式,比如蒸桑拿。”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盖尔苦着脸说道,“我和你学了好几年的德语,也只学会了‘小费’和‘谢谢’,还有‘这是我们今天推荐的菜单’。”
“那这次你要努力些了”昆廷笑着说道,“这关乎到我们能不能在芬兰活下去。”
“昆廷,如果莪也不会芬兰语呢?”卫燃放下酒杯问道。
“如果你也不会?”
昆廷摊摊手,“如果你也不会,当初我就留下最后那两个人了,只要把他们分开,我们一样能学会芬兰语。”
“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康坦神色古怪的看着昆廷。
“在决定杀死最后那两个人之前想好的”
昆廷说着举起了杯子,“来吧,让我们最后一次以法国人的身份喝一杯。”
围着餐桌的众人面面相觑之后,也跟着端起了杯子。一杯酒下肚,昆廷立刻转移了话题,显然不想过多解释。
各怀心思的吃完了一顿丰盛饭菜,众人稍事休息之后,在卫燃的邀请下,各自拿着一块大毛巾钻进了热腾腾的桑拿房。
“这里可真热,我都要喘不上来气了。”多里安有些不太适应的说道。
“很快你就不这么认为了”卫燃话音未落,已经将一大勺清水泼在了墙角的石头炉子上。
伴随着“嗤”的一声,浓郁的水雾和淡淡的臭氧味扑面而来,这不大的桑拿房里,也变得朦胧不清,而众人的身上,很快也凝结出了汗珠。
“这应该才是回归任务里要求的起一次热水澡吧...”
坐在角落的卫燃看着其余几人暗自嘀咕了一句,进而又想到,那所谓的偷拍一张合影,恐怕要算上昆廷才能作数。
不过,看那几个人兴高采烈的模样,显然现在不是偷拍的机会。念及于此,他也就暂时放下了思绪,再次往炉子上泼了一大勺水,在蒸腾的水汽中,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昆廷大哥,你觉得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多里安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珠一边朝昆廷问道,“我是说,彻底结束。”
“恐怕还要很久吧...”
昆廷的眼中透出一丝丝的茫然之色,他固然聪明,固然眼光精准,但却逃脱不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连带着,语气里也充斥着无法掩饰的消极,“就算战争结束了,恐怕德国也会占据很大一块地盘,起码法国会变小很多。”
“你的意思是,德国会输?”卫燃饶有兴致的问道。
“可能会和谈吧...”
昆廷语气捉摸不定的道出了自己的观点,“占领了那么多的国家,他们本身就已经赢了,只要谈好了条件,说不定德国会比开战前大上几倍。”
多里安神色间多了些彷徨和惊惧之色,“也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被德国人抓起来。我听说,被德国人抓到的游击队都被关在房子里烧死了。”
“唉...”
昆廷摇了摇头,“我的儿子已经被德国人杀死了,他们杀那么小的孩子有什么用?”
“我的妻子和女儿也被抓走了”
康坦的语气中满是嘲讽,“我不是犹太人,不是吉普赛人,甚至我的妻子和女儿也没有参加过游击队,只是因为我没有教足够多的税,他们就用我为戴高乐将军做过皮鞋的罪名把我们一家都抓起来。
真不知道这么荒唐的德国人统治了世界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总不能命令所有人都光着脚走路吧。”
“相比之下我就轻松多了”
盖尔无所谓的说道,“我的母亲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因为肺结核死了,我那个烂赌鬼老爹,恐怕就算是德国人都懒得碰他。”
“不说这些伤心的事情了”
卫燃再次往炉子上泼了一勺水,转移了话题问道,“我们可以换个角度,如果战争结束了,德国彻底失败了,你们打算做些什么?”
“如果真有那种好事...”
康坦前半句还带着些许的精神,但说完却犹豫许久,最后落寞的说道,“就算真有那种好事,我肯定要回去找我的妻子和女儿,如果找不到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什么了。”
“我不打算回去了”昆廷出人意料的说道,“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我的妻子也抛弃了我。”
“你准备留在芬兰?”盖尔追问道。
昆廷点点头,“如果我能学会些芬兰语的话,我准备留下来,就算学不会,我也打算以哑巴的身份留下来。”
“为什么?”盖尔越发的不解。
“还能为什么?”
昆廷摊摊手,“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犹太人,大概也不会有人让我脱掉裤子,通过检查我有没有经受过割礼来判断我是不是犹太人,所以为什么不留下来重新开始呢?”
“既然这样,我也留下来吧。”
盖尔想都不想的说道,“只要我不说,这里的人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有一半的吉普赛血统。昆廷,到时候你肯定会继续开餐厅吧?”
“餐厅?”
昆廷的眼睛有一瞬间变亮了些,紧跟着又暗淡下来,“我不打算开餐厅了,就做个皮草商人吧。否则就算不用我脱裤子,别人也知道我是个法国人了。”
“到时候你肯定需要伙计的对吧?”盖尔开心的问道。
“对,我肯定需要个伙计的。”昆廷笑了笑,“不过你要先学会些芬兰语才行,而且不能只是小费、谢谢,以及这是我们今天推荐的皮草。”
昆廷的说法立刻让桑拿房里的其余人哈哈大笑,盖尔则划拉着后脑勺说道,“那就要看维克多愿意教我们什么了。”
“我肯定会先把刚刚那三句教会你的”卫燃哭笑不得的调侃道。
玩笑过后,多里安嗫嚅着说道,“如果战争真的彻底结束了,我还是打算回法国,如果我的爸爸妈妈还活着,我打算学些手艺,比如木匠什么的。”
“你怎么会打算做个木匠?”
“在庇护所的时候我就那么想了”
多里安朝问话的盖尔解释道,“我发现摆弄那些木头很有意思,所以以后我大概会做个木匠。不过,如果我的爸爸妈妈都死了,说不定我会来这里找你们的,到时候你们可要给我一份工作才行。”
“到时候我们肯定会照顾好你的”
昆廷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紧接着,他又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康坦,“康坦大叔,如果...我是说,你也过来吧,你还欠我一双鞋呢。”
“到时候再说吧”
康坦学着卫燃的样子往炉子上泼了一勺水,“不过你之前提过的学芬兰语就算了,我年纪大了,脑子已经没那么好用了。当然,我肯定会给你做一双足够暖和的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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