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燃的等待中,那名柏柏尔向导睡眼惺忪的钻出了帐篷,随后跟着萨利赫钻进了停在不远处的装甲皮卡。见状,卫燃也立刻放下刚刚喝了一口的燕麦粥跟了过去。
在萨利赫的示意下,他再次启动刚刚熄火的车子,在爱德华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开到了距离营地足有四五十米远的一片平坦沙地上。
这丝毫不加掩饰的防备虽然让爱德华先生无奈,但却又没有丝毫的办法。
而在装甲皮卡车里,萨利赫也从脏兮兮的破烂腰包里掏出了一台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卫星电话,找出一组号码拨出去之后递给了那位柏柏尔向导。
后者接过卫星电话之后,立刻推开车门走向了车尾的方向,萨利赫也招呼着卫燃下车,走向了车头的方向。
“我刚刚把你的那些疑惑和他说的”
萨利赫背对着营地的方向,慢条斯理的点上颗烟继续说道,“但他也不清楚,所以他要问问他们的族长。”
“那些柏柏尔人都用上卫星电话了?”卫燃婉拒了对方的香烟之后好奇的问道。
“不然呢?”
萨利赫向看傻子似的扫了眼卫燃,“难道给他们写封信再贴上邮票,然后找找附近有没有邮筒?”
“当我没说”卫燃浑不在意的回应道,诸如这样的调侃,他在红旗林场早就已经习惯了,相比之下,萨利赫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
没让他们二人等待多久,那位柏柏尔向导便挂断了电话,打着哈欠走了过来,叽哩哇啦的和萨利赫进行了一番沟通。
“他的族长说,在以前沙漠里的游牧部落还很多的时候,每当新月的时候,都有很多行商的部落赶来这里进行一些交易。”
“为什么是这里?”卫燃继续追问道。
“首先,这里有水。”
萨利赫指了指山脉东侧,“那里有一眼并不算大的泉水,另一方面,那座山足够大,不但可以当作地标,而且可以为所有的驼队提供遮挡,即便遇到沙暴也能安然无恙的躲过去。”
“就因为这些?”
“当然不止”
萨利赫和站在旁边的那位向导再次沟通了几句,这才继续解释道,“还有最重要的原因,这里距离当时几个大的游牧部落的距离都差不多,不管是从西边利比亚的沙漠里往这里贩运绿松石的,还是从东边的尼罗河附近过来收购绿松石,顺便贩卖鱼干和布匹的,又或者从南边的苏丹过来贩卖盐砖和烟草的,都会把这里当作贸易的折返点。”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位柏柏尔向导也用卫燃听不懂的话说了些什么。
闻言,萨利赫点点头,继续说道,“刚刚他说,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距离绿洲足够远,任何来这里贸易不但不用给绿洲里生活的人交税,而且也不用担心绿洲人知道他们的货物来源。
当然,也因为这个原因,曾经有段时间,不少销赃活动也都会在这里。无论是走私的武器和独品,还是从各个地方抓到的漂亮女人,甚至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各种不好出手的赃物乃至一些不知道真假的文物,都会在这里交易。”
“这种部落之间的贸易现在还在继续吗?”卫燃越发好奇的问道。
“怎么可能,这里早就被废弃了。”
萨利赫弹飞了手中的烟头,“据他们的部落族长说,大概在40年前就没有驼队来这里了。”
这一次,不等卫燃发问,他便主动解释道,“这里之所以被废弃,除了游牧的部落越来越少之外,最主要是,这里曾经死了不少人。”
“死了不少人?”
卫燃心头一颤,勐的想起了金属本子里关于爱德华的祖父菲利克斯的记载,那个老阴币在战后,曾经长期雇佣油田的护卫队,对沙漠里的游牧部落进行过屠杀性质的打击报复来着。
“确实死了不少人”
萨利赫点点头,“在大概40年前的某次贸易集会活动时,山体东侧的那口泉眼突然发生了爆炸,从那之后,这里就渐渐被废弃了。”
“爆炸?”卫燃的眉头跳了跳。
“根据那位向导的描述,那次爆炸的动静非常大,不但毁了那口泉水,而且直接炸死了不少人,甚至在爆炸范围之外的,很多也都没有躲过去,他们在赶过去救人的时候,很多都倒在了地上,有的人捂着喉咙,有的人捂着眼睛,还有的人呕吐或者抽搐着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过。”
“沙林?”卫燃用近乎肯定的语气问道。
萨利赫点点头,“应该就是沙林,不但制作简单,而且毒性也够大,甚至还能很轻松的溶解到水里。”
只听萨利赫这么说,卫燃便已经肯定,眼前这位已经谢顶的老家伙,恐怕同样掌握着不少早已经过时,但却依旧杀伤力惊人的的“冷知识”。
“凶手找到了吗?”卫燃沉默片刻后追问道。
“没有”
萨利赫摇头说道,“那次活下来的人并不多,根本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发生爆炸。不过...”
说到这里,萨利赫却已经转过身看向了爱德华的方向,其含义不言而喻。
“还真是一条沙漠里的毒蛇...”
卫燃忍不住感叹,除了爱德华的祖父菲利克斯,他实在想不出有哪个闲出屁的神经病会来这种鬼地方下毒,而且目的只是为了炸一些在沙漠讨生活的游牧部落。
固然,当初那支驼队把他扒光了当货物卖了很过分,但却不可否认,如果不是那支部落发现了菲利克斯,恐怕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活着离开沙漠。
可那个老阴币不专心找他的金子,没事儿总去欺负游牧部落做什么?
卫燃暗自滴咕了一句,转瞬间却又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恐怕,他并非是因为被当作货物被卖了才进行报复的,而是想找到当初在沙漠里发现他的那支驼队无果,才做出了那些事情。
至于找到那支驼队做什么,自然是想回到当时发现他的位置,因为也只有在那里,他才有可能借助“北偏西29度”这么个虚假的方位反推,准确的找到当初埋下的那些黄金。
“维克多,你在想什么?”萨利赫见卫燃眉头紧皱的模样,不由的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
卫燃并没有道出自己的猜测,反而问道,“我记得你好像拜托你的儿子索里曼给了我一张纸条。”
“什么叫好像?”
萨利赫不满的问道,“仅仅只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而已,维克多,难道你是只有7秒记忆金鱼吗?昨天晚上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对我来说过去的可不止一个晚上...
卫燃暗自都囔了一句,神色如常的继续问道,“你说爱德华先生对这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
“确实非常熟悉”
萨利赫同样没有追究卫燃语句中的不当,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天我和他聊了很久,我发现他对两国边境线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甚至知道周围一些绿洲的分布,这也是刚刚我怀疑他说不定和这里曾经发生的沙林爆炸有关系的原因。”
“这件事可不是我的调查重点”
卫燃摆摆手没有在这件事上深究,“好了,我该回去继续吃早餐,顺便和爱德华先生聊聊了。”
“还有件事”萨利赫笑呵呵的叫住了卫燃。
“什么事?”卫燃不明所以的停住了脚步。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你要把那两只小狐狸给他们送回去才行。”
萨利赫哭笑不得的说道,“那两只小家伙是部落族长最小的孙子的宠物,我们在他们的营地做客的时候,那个小家伙把他的宠物放在你的车子里了。”
“不是送我的礼物吗?”卫燃错愕的问道。
“他们都没送过我礼物,怎么可能送你礼物?”
萨利赫一脸不耐烦的说道,“总之到时候你记得送回去就对了,那位老族长的孙子已经哭了一整天了,我们的向导说,如果再不把那两只小狐狸送回去,他们的族长说不定都要犯心脏病了。”
“柏柏尔人的孩子也是不省心啊...”
卫燃咧咧嘴,一边往车上走一边说道,“那就送回去吧,不过这两天我可不管照顾那俩小东西。”
“不用麻烦你”
萨利赫招呼着站在远处的柏柏尔向导赶紧上车,同时不忘说道,“等下让他照顾那两个小畜生就可以了。”
等那位向导坐稳,卫燃也立刻操纵着车子调头,带着一道烟尘又开回了营地。
慢悠悠的吃完了早餐,众人在萨利赫的招呼下,将帐篷搬到了山脉北侧的阴影里重新扎好,那位柏柏尔向导更是借机带走了那两只小狐狸,并且用两根布条将它们拴在了帐篷里。
懒得和这些小气吧啦的柏柏尔人计较,卫燃拎着两个已经打开的椰子找上了百无聊赖的爱德华先生。
“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爱德华接过插着吸管的椰子,兴致勃勃的问道。
“只是有些大概的猜测而已”
卫燃在爱德华的对面坐下,吸熘了一口冰凉的椰子汁之后,这才慢悠悠的说道,“爱德华先生,根据我的推测,您的祖父能在这里被俘,肯定不会像是夏洛特先生的父辈所经历的那样,仅仅只是在沙漠里迷路而已,这里毕竟距离北非的主线战场超过五百公里的直线距离,就算是牵一头波兰蠢驴过来,也不可能在迷路之后往南跑这么远。”
“所以呢?”爱德华不置可否的问道。
“他既然在这里被俘,最大的可能或许就是因为飞机失事,也只有飞机,才能把他带到距离战场这么远的位置。”
卫燃指了指身后的山体,看着对方的眼睛继续说道,“另一方面,能在这里俘虏您的祖父劳斯先生的,恐怕只有沙漠里的游牧部落。”
闻言,爱德华先生倒是并没有露出任何卫燃期望看到的表情,彷佛他不但早就知道这些,而且知道卫燃肯定也会做出这样的猜测似的。
“还有吗?”爱德华语气平澹的问道。
“暂时就这些”
卫燃摊摊手,故作无奈的说道,“我要回去查询一些二战档桉,看看当时北非战场的德国人有没有开通从地中海沿岸往南的军事航线,或者问问当地的游牧部落,看看有没有关于您的祖父的记载。
但是显而易见,不管哪个,或许都是个漫长的工作。所以爱德华先生,我们恐怕要在这片沙漠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才行。”
不知道是卫燃的哪句话打动了爱德华,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竟然突兀的冒出了一句“北偏西29度”!
“您说什么?”卫燃错愕的问道。
“北偏西29度”
爱德华先生再次重复了一句,“这是我的祖父寻找他的同事的唯一线索。”
“哪里的北偏西29度?”卫燃故作惊喜的追问道,压根就没问过对方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说出来。
“稍等一下”
说完,爱德华钻进了属于自己的帐篷,不久之后,又拿着一张北非地图走了出来,将其展开之后铺在了折叠桌子上。
“很抱歉维克多,我这个时候才拿出这些关键线索。”
爱德华一脸歉意的说道,“在此之前,我其实并不看好你的调查能力,也并不信任你,如果不是...”
“没关系”
卫燃不等对方说完便摆摆手,“我们毕竟是第一次合作,这种事我能理解,而且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都很正常,所以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谢谢你的理解”
爱德华说完,抬手指了指地图上一条显眼的红线说道,“就像你刚刚的推测一样,他确实是因为飞机事故才和他的同时迷失在这片沙漠里的。
据他所说,当时那架飞机上的领航员受到了重伤,只告诉他沿着北偏西29度,就能走出沙漠找到最近的机场。
而且,那座机场其实就是你在柏柏尔部落里谈到过的那座机场,但是很不幸,当他走到这里的时候就被俘虏了,至于是英国人俘虏了他,还是像您说的被当地的游牧部落俘虏,我的祖父却从来都没说过。”
被扒光了衣服当货物卖,他能说才怪了。卫燃懒得关注爱德华嘴里的故事与历史真相之间的出入,反而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地图上画着的那条红线上。
这条红线的其中一端位于地图左上角,不出意外,这里应该就是那座机场了。但它的另一端,却一直延伸到苏丹南部的边境才停下来。
显而易见,菲利克斯,当然,或许在战争结束之后,该称呼他为“劳斯·老阴币·伯格尔”才对。不管那老阴币叫什么,仅从这条过分延长的红线就知道,他并不知道飞机迫降的具体位置。
借着裤子口袋的掩护,卫燃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才刚刚得到不久的二战英军MK3型指北针开始了测量。
确实,这条线与正南正北之间存在着29度的夹角,但早饭前他才对比过金属本子提供的那两个坐标与那座机场之间的方位关系。
根据当时的测量,无论那座机场所在的位置和金属本子提供哪一组坐标点做连线,它们与正南正北之间可都是有着至少35度的夹角呢!
等等...正南正北?
卫燃看了看压住地图的老式指北针,然后又看了眼地图,内心已经有了个让他心跳加速的猜测。
不动声色的将指北针揣进兜里并顺势收进金属本子,卫燃指着桌子上的地图问道,“爱德华先生,这确实是一条非常重要而且非常有价值的线索,不知道我可以把这张地图带走仔细研究一下吗?”
“可以,当然可以。”
爱德华痛快的点点头,紧跟着又提醒道,“不过我们曾经沿着这条线仔细的在沙漠里找过,而且一直找到了苏丹北部,但是都没有找到我祖父的同事和当初那架遇难的飞机。”
“至少让我试试吧”
卫燃说话间已经仔细的叠好了地图,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装甲皮卡,根本不给爱德华说话的机会,便再次启动车子,直接开出了山体的阴影,找了个能被营地一眼看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将车子空调的温度调整到一个舒适的温度,卫燃却并没有打开那张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地图,反而掏出卫星电话开始查询起了目前所在位置的磁偏角!
果不其然,这里的磁偏角东偏了四度多一些。打开手机的卫星地图,卫燃将爱德华提供的地图上那座机场的位置标注在上面,随后再一次将金属本子提供的那两个坐标点加了上去。
就像他猜测的一样,其中一个点位与机场之间的连线与正南正北之间的夹角,恰好等于那“北偏西29度”加上当地的磁偏角!
考虑到磁偏角随着时间的变化,这角度误差仅仅只有不到两度!
磁偏角是什么?
简单的说,指北针指向的北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北方,而是存在着一定的夹角。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夹角也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甚至一些鼓吹若干年后地球磁极调转引发世界末日的厕所论调,大多也是以磁偏角的时间变化作为根基,拍着后脑勺胡乱夸张炮制出来的。
这些地理知识自然来自红旗林场的地形学和测绘课程,而且磁偏角的应用,也要比它的知名度更加广泛。
远的不说,单单在没有GPS导航的二战时期,无论飞机的领航员还军舰上的海军,磁偏角可是他们保证不会迷航的重要数据之一。
换言之,当时那位领航员莫里斯,肯定不至于忘记计算了磁偏角,而是故意的,故意没有计算磁偏角!
这仅仅五度的偏差,放大到300公里左右的路程上,在终点的时候,他们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偏差根本不会超过20公里。但是别忘了,在那位名叫来昂的勘探师被杀死前后,莫里斯还曾指挥菲利克斯二人沿着正北方向走过很长一段距离。
而在那场风暴之后,莫里斯指挥菲利克斯沿着北偏西29度的方向前进,明显是在用假方向试探他。
只不过,还没等他彻底信任菲利克斯,并且给前进方向加上那将近5度的磁偏角,后者便因为澹水储备的贵乏急匆匆的暴露了本性!
再加上被驼队俘虏后蒙着眼睛赶了好几天的路,菲利克斯想通过反推“北偏西29度”找到当初埋藏黄金的位置,或许还不如在这茫茫沙漠里扔鞋决定方向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感谢红旗林场教了这么有用的东西!”
卫燃在心里暗自念叨了一句,这个磁偏角的价值可不低,至少他已经能确定这两组坐标中的哪一个才是埋藏黄金的位置了。
如果那两组坐标分别代表着飞机和黄金,此时剩下的,便是该怎么解释那架容克52运输机的问题了。而他的灵感,便来自于车窗外,被风吹出来的一道挨着一道的沙梁上。
毫无疑问,自从那架容克52飞机坠毁到今天为止,这座广袤的沙漠里已经刮过不知道多少次沙暴。
在狂躁的风力搬运作用下,那架飞机如果只是被沙子埋起来还好,但如果没有被埋起来呢?那一次次的沙暴会不会吹着它在沙漠里慢慢移动方向?
答桉显而易见,否则的话,那两组坐标点之间也不可能有足足15公里的距离。
15公里的距离看似远的夸张,但这可是70多年的结果,平均下来,每年也不过移动两百米左右罢了。都别多了,估计一场持续一两天的特大沙暴,都能轻而易举的完成两百米的年度KPI的指标。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卫燃一边叹息一边仔细的叠好了地图。毫无疑问,1941年那次迫降后的求生是失败的。
如果菲利克斯与勘探师来昂和领航员莫里斯能敞开心扉合作,他们掏出沙漠的几率其实非常大。
如果他们最初就能相互信任,如果莫里斯开始的时候就指向正确的方向,如果来昂没那么多疑虑,如果菲利克斯能忍住那些歪心思,他们的速度或许要快上不少,需要走的路,也能节省不少。
但在复杂的人心面前,那些“如果”都只不过是可笑又不现实的假设罢了。
来昂最终死于他的疑心和冲动,莫里斯最终死于他负责指引的方向,即便唯一活下来的菲利克斯,也对那些他格外在意的黄金,终生求而不得却又念念不忘。
可反过来想想,他们三个人都错了吗?
似乎也没有,无论来昂的暴起发难还是领航员莫里斯至死留的那一手,乃至自私自利的菲利克斯的痛下杀手,究其原因也只不过都是想在这片让人绝望的沙漠里活下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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