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战场出租车里,扎克和那位无牙仔安格斯挤在靠门的座位上,一路都在窃窃私语。
车厢里的其余几名士兵同样在有说有笑,相比之下,倒是此时坐在卫燃身旁的黎友福,正用一块足有毛巾大小的麂皮布擦拭着脖子上那几台相机的机身。
“能不能分我一块?”没话找话的卫燃指了指对方手里那块麂皮。
闻言,黎友福弯腰探手从裤腿侧面抽出了一把m7刺刀,示意卫燃帮忙撑开麂皮,将其从中间一分为二。
接过其中一块麂皮,卫燃一边擦拭着脖子上挂着的两台相机一边问道,“特洛耶,你看起来似乎并不害怕。”
“这一年我已经跟着扎克先生去了很多次前线了”
黎友福说完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摸出一包万宝路撕开,弹出一支递给了卫燃,接着又自己点燃了一颗,“但是也仅仅只是不害怕了,我还会紧张,手会发抖,有好几次我连相机都端不稳,拍出来的照片都是模糊的。”
“在这之前呢?”
卫燃喷云吐雾的问道,“我是说,在来回到越难之前,你在餐馆里是做什么的?”
“回到这个词用的很准确”
黎友福笑了笑,“在被扎克先生雇佣之前,我在唐人街的餐厅里负责搬运、洗菜、杀鱼杀鸡这些工作。”
就杂工呗?
卫燃在准确定义了黎友福上一份工作的同时,却听他继续说道,“每天天不亮就要跟着一起去采购食材,然后装卸车,回去之后立刻进行清洗宰杀。”
“听起来很辛苦”
“确实很辛苦”
黎友福笑了笑,“但是那间餐厅里的人都很好,让我和我的妈妈能填饱肚子,能有地方住。本来我只要再工作一年,就能开始学习厨艺了,是餐厅的老板承诺我的。”
“那你.”
“之前我说了,扎克先生开出了我没办法拒绝的报酬。”黎友福理所当然的答道。
“我知道,我是想说,你是怎么和扎克认识的?”卫燃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餐厅的老板向扎克先生推荐我的”
黎友福重新开始擦拭起了相机,“扎克先生经常去那家餐厅吃饭,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扎克先生和我说的。”
“看的出来,你已经能胜任摄影师这份工作了。”
“谢谢你的夸奖”
黎友福显然并没有把卫燃的夸赞当真,反而认真却又自嘲的说道,“扎克先生对照片的要求非常高,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我拍的照片已经能卖出5美元一张了。
我的妈妈对此已经非常自豪了,当然,前提是她不知道我拍的到底是什么照片。”
瞒着家长偷偷做福利机呗?照相机的机?
卫燃乐不可支的偷偷琢磨着,嘴上却顺着话题问出了一个可以聊很久的问题,“特洛耶,等战争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
黎友福看了看手里端着的那台半格相机,理所当然却又带着一丝丝的苦恼和彷徨说道,“不过肯定不会去餐厅工作了,我或许会做个摄影师吧,但是扎克先生说我的审美不够,可能没有什么做摄影师的天赋。”
“你的照片都已经能卖到5美元一张了”卫燃用开玩笑的语气提醒道。
“得了吧”黎友福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照片,那怎么算.”
“虽然你确实没有做摄影师的天赋,但这并不影响你成为一个摄影师。”
说这话的却是坐在对面的扎克,“特洛耶,摄影师可不是靠天赋就能做的。或者不如说,不是必须有天赋才能做摄影师。
那些不穿衣服的姑娘们的照片也是照片,就像半格相机拍出的照片同样是照片一样。”
“只看你想不想按下快门”卫燃在一旁下意识的补充道。
“维克多说的没错”
扎克打了个响指,“你是否能成为摄影师,只看你想不想按下快门。”
“所以我以后是可以成为一个摄影师的?”特洛耶颇为心动的问道。
“当然可以”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车厢里一个手里捏着足足六张照片的白人大兵,“特洛耶,让我说,这些照片也没什么不好,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能抚慰心灵、眼睛以及老二的照片,可不是报纸里那个露阴癖总统各种角度的老二照片。”
“以后特洛耶如果能拍到那个粗鲁的红脖子得了侏儒症的老二,肯定也会成为名人的。”
车厢里的另一个黑人跟着起哄说道,“约翰逊先生的老二工作状态恐怕都没有我的老二休息时间个子大。”
不出意外,这话一冒出来,闷热的车厢里也立刻哄堂大笑,原本有关摄影师的话题也集体转向,大家一起兴高采烈的讨论起了敬爱的总统先生和他时不时掏出来放风的老二。
“说了这么多,谁知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扎克接过卫燃分开他的香烟,点燃之后猛吸了一口大声问道。
“不远了,我们前面有一架坠毁的直升机,看到它的时候距离营地就只剩下半小时的车程了。”
负责驾驶装甲车的士兵大声答道,“怀特,让好人扎克出去透透气!”
“扎克,来我这里。”
负责操纵车顶机枪的那名黑人士兵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身体缩进车厢里。就连扎克,也已经弯腰起身,准备和对方换换位置。
“轰!”
就在这个时候,车身外面却猛的传来一声爆炸,都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个准备给扎克让位置的黑人士兵也出溜到了车舱里——他的太阳穴已经被子弹击中了!
“轰!”
紧随而至的第二声爆炸传来,这辆装甲车也随之停下,万幸,爆炸并非来自他们这辆车。
“机枪手!我需要机枪压制!”
驾驶员一边打开尾部舱门,一边用力一扳座椅后面的拨杆,让座椅猛的下降,他也跟着将原本探出舱口的上半身缩了进来。
不等尾部舱门彻底开启,无牙仔安格斯便拎着灭火器,第一个窜了出去,紧随其后,扎克和卫燃以及黎友福也用手护着他们各自脖子上挂着的相机跑了出去。
同一时间,车顶的机枪也开始了怒吼,跑出舱门的卫燃也一眼看到了队尾那辆疑似驾驶室附近遭受到rpg攻击起火的m113装甲车,以及几个挣扎着试图从里面爬出来的士兵,当然,还有正在用灭火器帮忙灭火的安格斯。
“隐蔽!隐蔽!”
卫燃朝着已经举起相机的扎克嘶吼着,硬拽着他和用手护着相机的黎友福躲到了装甲车侧面的路边趴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才有时间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条分割了水田和湖泊的弧形泥泞土路。
左边水田里的水已经被放空了,水稻也被收割干净,只剩下了一堆堆坟包一样的稻草堆。
在这些稻草堆中间,有一架大头朝下直直的戳在水田里的乔克托直升机残骸,它已经被焚毁只剩下了斑驳的框架。
这条路右边的湖泊并不算大,但也有三四十米的宽度和百十米的长度。
在刚刚那一轮掐头断尾之后,这支车队几乎被困在了水田和湖泊之间弯曲的泥泞土路上进退不得,只能承受着从湖泊对面打过来的密集火力!
他这边观察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士兵钻出装甲车开始配合着机枪等等火力开始反击,趴在地上的扎克也再次举起了相机,根本不顾及生死,连连按下了快门。
不止他,就连黎友福,也在帮着扎克给拍完的相机更换胶卷之余,时不时的举起他的半格相机,给周围的士兵拍下一张张照片。
见状,卫燃也懒得再担心他们的安全,同样端起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台美能达相机,先将镜头准对了水田里那架直升机的残骸按下了快门。
恰在此时,安格斯也已经丢掉了用光的灭火器,从队尾那辆起火的装甲车里扛出了一名幸存的伤兵,将其放在没有受到的一面,匆匆进行了紧急包扎之后,便再次钻进了队尾那辆起火的装甲车里。
不等他出来,一名白人士兵也冲了过去,帮他一起从里面掏出了第二名伤员,顺便也和安格斯一起,将身形定格在了卫燃拍下的第二张照片里。
看着那俩再次冲进去的人,卫燃不由的有一瞬间的愣神,他刚刚认出来,这俩人上次配合的这么默契并且让他拍下合影,还是在那个劳军舞女的身上。
就在他暗暗感慨的时候,那俩人却在打过来的子弹中“噗通”一下,连同被他们各自扛着的伤员一起摔倒在了路边。
看了眼手里的相机,卫燃在短暂的迟疑过后,最终还是跑了过去,一手拽着一个,将他们拖拽到了装甲车提供的射击盲区里。
快速检查了一番,卫燃不由的暗暗叹了口气,和安格斯打配合的那个白人中枪的地方位于后腰靠上,他不但被击中了脊椎,而且很可能已经伤到了肺,显然是活不成了。
相比之下,倒是安格斯格外的幸运,刚刚那一枪打在了他背着的医疗包上,并在穿过医疗包之后,及其惊险的被他背着的m79榴弹发射器枪托拦了下来。
但相应的,他也相当于被枪托在屁股上狠狠的打了一下。
“我的屁股中枪了吗?”安格斯略显惊慌的追问道。
“没有,好好的,但是被打了屁股。”
卫燃说着,恶趣味般的在对方残存着枪托印痕的雪白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快起来,别再炫耀你的白屁股了。”
“维克多你个混蛋!”
安格斯被这一巴掌拍的好悬没蹦起来,接着却根本顾不得被卫燃撕开的裤子,转而看向了嘴角已经涌出了泡沫状血液的那名白人士兵。
“他不行了”
卫燃说话间给这名士兵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接着举起相机,一边给他拍下最后一张照片一边说道,“脊椎中枪,给他一支.”
“我知道”
安格斯跪在这名士兵的身旁,打开急救包抽出一支吗啡帮对方扎上,接着将其抱在了怀里,艰难的挤出笑脸安抚道,“柏西,放心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你的弟弟瑞恩和妹妹瑞秋,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和你的狗麦格,我都会照顾好的。”
闻言,那名被扎上了吗啡的士兵同样咧嘴露出一个带着血痕的笑脸,艰难的把一只手伸进了怀里,从里面掏出了六张不久前才从扎克那里买来的染血照片递给了安格斯。
然而,还没等安格斯接过照片,他却泄了力气,那几张性感的照片也像一群漂亮的蝴蝶一样,纷纷扬扬的飘落到了他身下的血泊里。
擦了擦眼角,安格斯探手从对方的脖颈处抽出士兵牌,将其中一个扯下来塞进自己的兜里,随后将另一个塞进了柏西的嘴巴里。
轻轻放下同伴的尸体,他脱掉了医疗包,也扯下了枪托镶着子弹的榴弹发射器丢到一边,将刚刚和柏西一起抬出来的那两名伤员拖拽了过来,就地开始了急救。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场战斗也在越来越凶猛的火力反制中来到了尾声。
等到湖泊对面的敌人偃旗息鼓,排头那辆被地雷炸毁的m113也在拖拽出里面的尸体和伤员之后,被推进了路边干涸的水田里。
就连队尾那辆烧的越来越猛的m113也被艰难的扑灭了火势,将里面快要被烤熟的驾驶员尸体抬了出来。
一番盘点,刚刚的偷袭打坏了守卫两辆装甲车,死了包括柏西在内的六名士兵,另外还伤了几个,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但相比这些,卫燃却在这支车队忙着收敛尸体救治伤员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无法形容,但却让他绷紧了神经的特殊香味。
下意识的看向车队中间那几辆卡车,他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至少最近的那辆卡车,它车尾的篷布已经被掀起来,露出了里面带有五颜六色横纹的墨绿色铁桶——那里面装的是彩虹除草剂!
此时,正有几名士兵将其中几个被打出弹孔的铁桶调转方向,试图用刚刚削制好的木棍将那些弹孔暂时堵住。
看了眼仍在救治伤员的安格斯,以及已经搭乘着一辆装甲车,准备跟着大兵们一起去抓俘虏的扎克和黎友福,卫燃迈步跑到了那辆卡车的车尾,端起脖子上挂着的美能达相机,朝着那两名正在忙活的士兵按下了快门。
“维克多,快上车,我们绕到湖对面去看看!”扎克朝着卫燃大喊道。
“马上!”
卫燃回应的同时,将这辆撩起尾帘的卡车以及前面的车队全部纳入取景框再次按下了快门,这才跑向了刚刚乘坐的装甲车钻进去。
在其余那些原地等待的士兵以及剩下的几辆装甲车的掩护之下,卫燃搭乘的这辆车和里面再次坐满的士兵们沿着湖泊的边缘绕到了对面。
很快,他们便在一颗大树的后面看到了两名倒在血泊里的人。
这俩人里,有一个看着能有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绿色的衬衫和黑色短裤以及轮胎拖鞋,胸前挂着一条拥有十个口袋的五六式弹药袋。
但他的双腿却已经被机枪子弹打断,就连肚子也已经中枪。
离着他不远,还有一支苏联原产的sks半自动步枪,这支步枪的机匣同样已经被子弹打坏了。
在这具尸体的旁边,还有一个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女孩儿靠在树干上。
她的打扮差不多,而且同样被打断了双腿,但却仍旧没有断气儿,此时瞪着一双颇为漂亮,但却填满了仇恨的大眼睛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侵略者。
远远的举起相机给这个姑娘拍了张照片,卫燃着重扫了眼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谨慎的停下了脚步,顺便还拉着试图凑过去的扎克和黎友福躲到了车身侧面。
“特洛耶,能不能帮忙做个翻译?”带队过来的一名班长抽出手枪的同时问道。
“需要我问什么?”黎友福在扎克朝自己点头之后,这才探出大半个身子问道。
“问问她的同伙去哪了”
那名班长说话的同时,已经举起手枪瞄准了树下的姑娘,与此同时,其余的士兵,乃至车上的重机枪,也对准了不远处的丛林。
闻言,黎友福换上了卫燃重新听不懂的越难语说了一句,那个拥有一双漂亮眸子的姑娘也紧跟着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紧跟着,却猛的从身后拽出了一根细绳,她的后腰和树干的夹缝里,也冒出了一缕青烟!
“隐蔽!”
那名班长大喊了一声,快速躲避的同时,其余士兵也下意识的朝着那个女孩纷纷扣动了扳机!
比这更早一点,卫燃在那个女孩儿手臂开始动的时候,就一把将黎友福给拽了回去,却没成想按下葫芦浮起了瓢,扎克竟然在同一时间探出上半身,在冒起的青烟中,在那些子弹打在那个女孩瘦弱的身体上并溅起一蓬蓬血雾的瞬间,用他的徕卡相机朝着对方按下了快门。
“轰!”
赶在那颗木柄手榴弹炸开的前半秒,卫燃险之又险的将扎克也给拽了回去。
当枪声平静下来,当卫燃等人再次探出头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被炸成了两截,倒是她旁边的那具尸体并没有被波及,仅仅只是那条绿色的弹药袋被血液染成了黑色。
“疯子”
那个班长骂骂咧咧的嘟囔着将手枪塞回枪套,指挥着其余的士兵在周围搜索了一番,最终找到了一个隐藏在灌木丛里的地道入口。
这地道入口呈正方形,长宽恐怕都不足半米。将其掀开,还能隐约看到滴落的新鲜血迹。
“把油桶拎过来!”
那名班长终究没有冒险,只是招呼着手下取来了装甲车车尾的油桶,打开盖子将里面的柴油倒进了地道的入口,接着又从周围弄来些腐烂的植被填进去,浇上了剩下的小半桶柴油。
那边忙着纵火的时候,卫燃和扎克以及黎友福却走到了尸体的边上。
“特洛耶,刚刚那个女孩儿说什么了?”扎克在给两具残破的尸体各自拍下一张照片之后问道。
“没,没什么。”刚刚似乎在走神的黎友福心不在焉的回应了一声。
“别动那具尸体”卫燃拦住了准备解下尸体身上那条弹药袋的扎克。
“你还没拍完吗?”扎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问道。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是不是活够了”
卫燃放下刚刚端着的相机谨慎的提醒道,“这具尸体下面八成塞着手榴弹。”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手探到了尸体的下面,在一番小心翼翼的摸索之后,最终掏出来一颗被拔掉了保险销的f1大柠檬。
远远的将这颗手榴弹丢进湖泊里,卫燃继续在尸体下面摸了摸,接着又掏出了一颗将拉火线和弹药袋拴在了一起的华夏产木柄手榴弹。
等他小心的切断了拉火线,并且解下扎克看中的弹药袋递过去的时候,已经被吓出一头冷汗的扎克却摆了摆手,“算了,它是你的了,我本来也没那么想要。”
你大爷.
卫燃抽了抽嘴角,将这弹药袋的袋子一个个打开,却发现里面装的除了几个固定着子弹的桥夹之外,还有一个美式的急救包和一个华夏产的枪油壶,以及一个他在后世见过的,似乎装着药膏的圆柱状铁皮盒子。
“这是什么?”卫燃拿出那个铁皮盒子朝黎友福问道。
似乎仍在走神的黎友福收回盯着那个女孩尸体的视线,接过卫燃手里的盒子看了一眼,干巴巴的答道,“药膏,驱蚊用的。”
“你留着用吧”
卫燃没有接对方递回来的药膏,看了看手里被清空的弹药袋,一番犹豫之后,还是将其暂时折起来别在了腰带上——这玩意儿适合拿来装胶卷。
他甚至猜得到,刚刚扎克恐怕就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想拿到这份战利品的。
任由那几个不敢钻进去冒险的美国大兵对着地道一番折腾无果,众人最终还是乘坐着装甲车又开回了湖泊对面的泥泞土路,汇合了在等着他们的车队。
几乎前后脚,两架休伊直升机也从正前方飞了过来。
在其中一架滞空盘旋警戒中,另一架降落在了干涸的水田上,快速接上了刚刚受伤的几名士兵,并在升空后,在另一架的掩护下飞往了岘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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